●刘仪(永安公司)
小暑
摘一把薄荷,混淆翠绿的山水
把小暑泡进一壶滚烫的茶
一条鱼在水里打探到的汛期
像蝉鸣一声追着一声
对准草坪空地,公园的喷泉齐开
天空拧不出一滴水
阳光极力施救,吐出的火焰
正为三伏天铺垫
水是我唯一的希望
它有流动的清凉
还原冰点,有零下的飞雪
现在,它们都被小暑俘获了
蜻蜓点水,难以长途跋涉
沉重的风,石头一样落入池塘
荷花自己解救自己,钻出水面透一口气
我只想撑一把莲蓬,写一行清凉
暮色里的一只鸟,望着远方
像一片刚刚展开的新翠
我没有叫醒父亲
村子安静,我像一个路人
没有叫醒父亲
我怕他醒来见到我,会兴奋会失眠
突然想起父亲年轻时的鼾声
我走上台阶紧贴在门口
冬天的瓦片,结着霜花
瓦片上的一枚枯叶
蜷缩在屋子的房梁上
此时,它没有一声喘息
紧紧捂住冰冷的瓦片
这像我的父亲,没有了年轻时的气盛
他小小的鼾声,拖不住深夜蔓延的夜色
现在薄如一只瓦片,盖不住风雪
黑夜燃着一盏灯的火焰
树叶有隐藏的光,被风吹薄的白羽
积攒过雨水的春天
天空跟黑夜一起降落在
草原上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
风躲在草丛反刍
牙齿在嘴里磨出光明
它眼睛里有一条路,可以走到天上
织女星落入凡尘
带我穿过思念的墙
黑夜燃着一盏灯的火焰
灰烬是无边的黑色寂静
灯光把黑夜咀嚼完
天就亮了
一朵花,开最慢的诗
——致申广志
把自己慢成一颗种子,埋在荒凉的深处
在雪里融化,发芽,开枝散叶
他是快的反义词,他是诗人
他抽烟慢,弹出来的烟圈,都懒得离开
连尼古丁都灰溜溜地掉落
一根烟就是最好的诗
他猛咂一口,手指头忽闪的火星也慢
慢得称得出二两烟灰
他喝酒慢,慢得喝得干干净净
读他的诗,我读出一种慢的重量来
那种听得见心跳的重
他手里的诗是一块钢板,他说要
慢下来反复锻打
才能发现最美的火花,次数多了
就知道他的慢,是最好的生活
就知道慢是最好的诗
诗撞在南墙上也不回头
慢是一种崇高和神圣的跪拜
从直立行走到水晶墙
发现一朵花,开最慢的诗
这时,就不要跟我说话
我有一种慢的小幸福
海棠花
风在路口裸露着荒凉
春天以海棠花的自信
总能找到搭配的色彩
不同于玫瑰花,含着金钥匙盛开
绿叶在春天挤出来,又被风压回枝头
捆不住的阳光,被针尖刺穿
折射出脚底的荒凉
我也是移植过来的一棵树
拄着拐棍,混迹于广众之下
更要摸准风的脾气
沙漠裹紧的风声,落入红色的漩涡
绿色的线条被北风卷曲成戈壁的荒凉
不会走捷径的河水,有海棠花回望的城市
公路的空白处,都是留给春天的通道
红色的海棠花,井架一样坚固
暮色是圆形的盲盒
悬空的巢穴随风起伏
像一束破碎的光
沿黄昏滑落下来
碎片的,大片的,紫色的似云朵漂浮
怀有身孕的羊群
肚子鼓胀起草原的暮色
最后一道光亮,走进毡房
消失在羊群的眼睛里
最后的暮色是透明的盲盒
如果是圆形
就会在墓碑上升起一块月亮
虫鸣也会跟着叫起来
路过风力发电机
风把一条路拉长,阳光画出来的赛道上
有风从公路两边吹出
三只巨大的叶片
我必须小心风在前方设下的埋伏
大片草原撤退山脚
空置出裸露的石头闻风起舞
两片肺叶,吞噬过路的风
把我撑得眩晕,站在电力铁塔下
风转成一个漩涡,漩涡里孵化春天
风养大的树
长出三片不解风情的叶子
吹走落日,吹淡黄昏,吹出万座山峰
风在风里吹出一座发电站
如果没有风,阳光会在石头上敲出声音
我捏着一块石头,像一片树叶捏着所有的风
村庄的黄昏
水车转动,流水冲淡黄昏
一定是山坡上草丛的蛐蛐
连接了田野的一片蛙声
说不上是哪朵野花
盛开了落日的余晖,吹向山野的风
接走了水面上的夕阳
月亮在树枝上架起长焦镜头
对准昏暗的窗口
一条大路拉出宽带胶片
青苔上曝光的底色
每一帧都被那口老水井收藏
将村庄缩小到一条路上的黄昏
有逃出的流水穿过密集树林
鸟声豢养出寂静,炊烟梳理出黄昏的韵脚
依次放在一行行麦地
被大山囚禁的灯火,长了出逃的野心
一朵花的语言
赋予一朵花的语言,是受春天的旨意
花瓣有着艳丽的词汇,火焰在复活
借助花香、蝴蝶、蜜蜂,仿佛找到
古老的传说
也给孤独者幸福,给陌生人快乐
给荒凉积攒雨水,让语言回到故乡
回到一朵花里
一朵顶冰花从千年的冰川漫游过来
复活枝头的一个新娘
淋过清明的雨,琴声漫过草原
青春也将永不凋零
沙漠以另一种颜色在开花
一座房子没有窗户
云朵破碎,漏出星光,月亮是一颗止痛片
落着疼痛的白光
我相信天空是空着的坟墓
埋葬黑夜也埋葬光明
一朵花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我说的春天是一个动词
我说的春天是一个动词
风太空灵了,落满枯叶
被花朵打开的
一个自带香气的新词
雨水珍爱它,藏着爱情的荒凉
被鸟儿带去天空,升起一朵彩云
被童年的弹弓射过,流着桃花的血
解开的风,在树枝上散开绿叶
我在等一个词重新发声
我曾在一朵花里等过你
因此,我不想再写
一个被春天用过的词
如果真要写,就写在一首诗的最后
在一截枯木里,等你的手指轻弹
它要再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