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档案

陆铭宝,中共党员,原新疆石油管理局钻井副总工程师。1952年8月大学毕业分配来疆,1955年,年仅22岁的他作为队长带领1219青年钻井队在黑油山钻探一号井。1993年退休。2014年9月19日因病逝世。
杨立人,1950年参军进疆,1952年在独山子从事俄语翻译和泥浆化验工作。1956年随丈夫陆铭宝调至克拉玛依,是克拉玛依油田的第一位女职工。1986年退休,2014年8月28日因病逝世。
陆克一 口述 克拉玛依融媒记者 田华英 张洁英 祁建宇 张桃 李利利 记录整理
《冰塔冰人》这张照片可能很多克拉玛依人都看过,但这张照片对我和我们家人来说,有着极特别的意义。
因为我的父亲陆铭宝,正是照片中那群浑身结冰、笑容豪迈的石油人中的一员;我的母亲杨立人,则为这群石油人当了三天三夜的急救员,熬了三天三夜的姜汤,烤了三天三夜的湿棉衣……
每当看到这张照片,我耳边都会响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你爸他们拿命换来了新中国的油。”
地窝子里的油灯
1955年6月14日,与母亲新婚仅2个月的父亲,便带领着由8个民族36人组成的1219钻井队从独山子奔赴黑油山,去钻探新中国第一口油井——黑油山一号井。
当时没有路,独山子到黑油山相距150多公里,父亲他们足足走了两天一夜。
1955年7月6日,父亲带着钻井队打下了第一钻。
3天后,母亲坐着苏联嘎斯车也来到了井队。盛夏的戈壁如火,热浪卷着沙粒,把井架涂成了古铜色。
父亲与母亲搬进了1219青年钻井队队员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新房,他们也成了黑油山脚下的第一个家庭。
按母亲的回忆,说是新房,其实就是个地窝子。
地窝子是当时1219钻井队副队长艾山叔叔带着队员们在工作之余挖的,里面放着一张木板床、两个工具箱搭的床头柜,一根蜡烛插在罐头瓶里。
钻机24小时不停,父亲半夜回去时总带着一身泥浆。他怕吵醒母亲,就蹲在床边借着烛光看钻井数据,那簇跳动的火苗,映照出了黑油山脚下最温馨的画面。
母亲是一号井的泥浆工兼化验员,她迅速把泥浆配制调试到合适状态,钻井的钻速立马提升了。
母亲是黑油山脚下唯一的女职工,在工友们的眼里,她美得就像一枝花——因为母亲还是井队的编外护士,是工友们的后勤保障员。
工友们受伤了,母亲给他们擦拭伤口、消毒包扎;工友们的衣服破了,母亲给他们缝衣服、补纽扣;衣服脏了,也是母亲帮忙洗……
1955年10月29日是永远载入新疆石油勘探开发乃至新中国石油勘探开发史册的日子。那一天,黑油山一号井喷出工业油流,标志着新中国第一个大油田的诞生,也打破了西方关于中国“贫油论”的论断。
那一天,1219钻井队的36位钻井队员在油泉边,留下了那张欢腾的照片——《出油了!》
那一天是中国石油工业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也是父亲和母亲职业生涯的巅峰。但低调的父亲却总说,一号井对他来说只是一段难忘的经历。因为一个油田的发现,要经历很长的地质勘探和开发过程,他们只是其中的“小水滴”。
倒是二号井,父亲和母亲提到的更多,甚至会用“终生震撼”来形容。
三天三夜不敢合眼
1955年12月,父亲所在的井队承担了钻探二号井的任务。
父亲和母亲的家自然跟着井队走,他们在距离一号井3公里外的二号井场地窝子安了新家。
二号井开钻的时候,气温达到了零下30多摄氏度,呼啸的北风夹着雪粒侵袭着整个井场。
父亲和队友们严格按安全防冻措施生产,即便是手冻伤了、冻裂了,皮被铁磨掉了,他们都没有停止过钻进的速度。
但是,可怕的井喷还是发生了。
井里喷出的水柱冲上了天车,冲出了井架。
父亲带队抢险,和队友们冒着冰冷水流的冲击,一次次往井口冲,又一次次失败……父亲晕倒了两次,被队友们救醒后又冲了上去。
经过三天三夜的苦战,疯狂的井喷被制服。当冬日的斜阳照在他们每个人如同冰铠冰甲一样的衣服上时,大家才发现,庞大的二号井架早已变成了一座巨型冰塔。
当时在现场的摄影记者高锐招呼大家一起照了张合影,这就是那张著名的照片——《冰塔冰人》。 照片里,井架被冰甲包裹,工人们的眉毛上结着霜花。
《冰塔冰人》现存于克拉玛依市博物馆50年代展厅。那是一张许多人看过后都会眼眶湿润的老照片。照片上有当年参加抢险的马骥祥、王炳诚,还有父亲陆铭宝和他的队友们。
《冰塔冰人》这张照片里没有母亲,但对母亲而言,二号井同样承载着更为特别的回忆。
因为就在父亲和队友们紧急抢险的时候,他和母亲居住的地窝子变成了抢救伤员的急救站,母亲为工友们消毒伤口、烘烤衣服、烧姜汤,三天三夜没敢合眼……

陆铭宝(中)和队友们。(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自己走出的路更踏实
1956年12月21日,我在克拉玛依的帐篷医院出生。
远处钻机的轰鸣声穿透寒风,与我的哭声交织成“二重奏”。时任克拉玛依矿务局局长、克拉玛依市市长的秦峰摸着我的襁褓说:“就叫克一吧,克拉玛依的克,第一个孩子的一。”
是的,我是在克拉玛依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我的童年记忆里没有玩具和糖果,只有地窝子的土墙、轰鸣的钻机,还有父母身上永远洗不净的油味。
上世纪70年代,父亲和母亲响应号召,带着我们姐弟3人参加了南疆石油会战,我们四处奔波,在库车住过12平方米的小房子、在皮山住过土坯农房、在叶城住过帐篷……
我们家里最好的家具,是父亲请人用沙枣木打制的五斗橱。
记忆中,父亲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后来,我们姐弟3人都在工人岗位工作。母亲想让父亲帮忙让我们都当上干部,可父亲却说:“当不当干部不是我说了算,得靠自己干。”父亲这句话像钢钉般楔入我们姐弟的血脉,因为他说,靠父母关系走捷径是条路,但靠自己脚踏实地走出来的路更踏实。
于是,我们姐弟3人就在“自己走出的路更踏实”的家训中,用30年走出了三代石油人的传承之路。
母亲说:“这可能就是石油人的宿命——把根扎进戈壁,让子孙在井架下长大。”
面对母亲回内地生活的夙愿,父亲一直保持沉默。1987年,父亲在北京的同学主动提出帮我们全家办理调动事宜,但父亲谢绝了:“兄弟们把命留在了戈壁,我们活着的人哪有脸要特殊待遇?”
2014年的秋天,在相隔不到22天的时间里,父亲和母亲相继离世。他们走后,我们基本遵照他们的遗愿去做了:死后火化,不置办新衣服……
只有一样,我们姐弟“违背”了他们的遗愿——我们实在不舍得把他们的骨灰撒在一号井和二号井,而是为他们在小西湖骨灰公墓安了“家”。
父亲和母亲走后,家里的一切摆设照旧,沙枣木打的柜子还摆在老地方,三洋冰箱仍在工作,逢年过节时我们姐弟3人都会回到这里吃饭,就像父亲母亲从未离开过一样。

每年清明节,陆克一都会前往克一号井景区石油纪念广场,缅怀城市开拓者。克拉玛依融媒记者 张洁英 摄
从1955年父亲和母亲来到克拉玛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70年。70年间,克拉玛依从戈壁荒滩变成了一座现代化城市,克拉玛依河穿城而过,当年他们战斗过的“一号井”如今矗立着“大油泡”雕塑,当年的帐篷医院也变成了现代化大医院……而我们这些拓荒者后代的使命,就是让这片土地记住:曾经有一群年轻人,用青春在戈壁滩上浇灌出了新中国第一朵石油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