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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深入克拉玛依

2025-05-28  

  作家简介
  杨献平,河北沙河人。主要作品有散文集《沙漠里的细水微光》《黄沙与绿洲之间》《生死故乡》《南太行纪事》《中年纪》及多部长、中、短篇小说和诗集等。

●杨献平

  飞机下降,持续的摇晃和颠簸,充满了强烈的不确定性。每每于这一时刻,我总是心神不宁,隐约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决绝与悲怆。飞机这种快速运输工具,看起来很现代、很科技,可也有着诸多的危险与不测,心里那种没来由的恐惧如影随形。这一次飞克拉玛依,我却是兴奋的。飞机着陆,开始滑行,巨大的风声犹如雷霆。我暗暗对自己说,哦,准噶尔盆地到了。在此之前,我写过一本书,主要内容是写隋唐五代时期陆上丝绸之路,其中包括了欧亚大陆上的民族流变、历代王朝之于陆上丝绸之路的交通保障、行政管理,以及边疆的文治武功等多个方面,书名为《梦想的边疆:隋唐五代时期的丝绸之路》。对于西北之地,我自诩是了解的。1992年到2010年间,我就在河西走廊以北的巴丹吉林沙漠从军。
  兜头的日光,烫得人头皮发紧,浑身毛孔悉数张开,腾腾的气浪,干燥而又密集,无孔不入,也无所不在。正值日落,硕大的金乌在西边的戈壁上如巨轮沉没,将最后的光辉如血一般铺洒在辽阔的大地上。与友人汇合,再度启程。穿过克拉玛依市的时候,我看到,这戈壁中的工业城也是一座极其整洁的城市。可能是地面广大,不存在无处建房、老街逼仄等方面的限制,因而,街道格外宽阔。一色的新疆杨树,或大或小地排列两边,日暮时分,举着满身被风击打的绿叶,于荒芜绝地,守卫着这座深陷于戈壁之中的城市。
  克拉玛依处在准噶尔盆地西部,西北是加依尔山,向南紧接天山北麓,东边汹涌着庞大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克拉玛依和甘肃玉门一般,也是因石油催生和造就的城市,在此之前,尽管有诸多的游牧民族轮番在此生存繁衍,于无边的戈壁荒滩之上、高天阔地之间,以木车和帐篷,在大地上不断迁徙。“逐水草而居”在今天看来,是一种极为诗意的生活方式,但在物资匮乏、生产力不足的年代,大漠戈壁,生活定然极其苦寒。正如被迫下嫁乌孙,后来郁郁而终的细君公主吟唱的诗歌:“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严酷的地表环境,本身就是一种挑战,但人也是气候的产物,什么样的气候造就什么样的人群。看起来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也可能是另一些生物的乐园甚至天堂。至今,克拉玛依一带流传着红狐与猎人的故事,也还有黄羊、盘羊、狐狸、狼等野生动物。直到20世纪50年代以前,作为现代工业能源之必需品的石油,在这里被发现之后,大批内地石油工人越过漫无边际的大戈壁,一头扎进了这片土地。
  先辈们开进这片油田之初,住的是地窝子和帐篷。所谓的地窝子,便是由地面向下挖一道深沟,上面用木头、芦苇和芨芨草盖住的起居之所。沙漠戈壁,不是剥皮的烈日,就是扯人皮肤的酷冷,还有吞云遮日、无孔不入的沙尘风暴。
  克拉玛依油田勘探和建立之初,也是在非常年代。石油作为现代工业的基础,对成立不久的新中国来说,当然是建设发展的头等大事。1950年,中苏石油公司创建。苏联专家乌瓦洛夫与中国地质师张恺,以及实习生宋汉良、朱瑞明等人,深入黑油山和乌尔禾地区勘探。
  烈日下的戈壁滩,风吹石走,热烈的气浪灼人脸颊,渺无尽头的大地与亘古沉默的天空令人沮丧,如此的地貌环境,我再熟悉不过。我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纪录片,一群人行走在苍天荒野,破衣烂衫,但不见一丝颓废与沮丧,他们咧着的大嘴里,毫不掩饰的大板牙,让人想起那个年代里的朴素。张恺等人当年大抵也是如此。
  当然,这准噶尔盆地,在亿万年之前肯定也是一片沼泽,绿草和花朵,蔓延无际;成片的森林当中,充满各种飞禽走兽。1973年,古生物学家董枝明在克拉玛依乌尔禾白垩纪早期地层中,发现了剑龙化石,并将之命名为乌尔禾龙。这些庞大的生物,距今已经1.4亿年之久。
  长路迢迢,夕阳在高处为天地开辟道路。我坐在副驾驶,看着姜黄色的日光,在戈壁上打出一片寂寥的海洋。道路两边有些起伏的戈壁上,矗立着一台一台的抽油机,宛如一群不停挥舞的镐头,从大地深处汲取石油。这种现代化的石油设备,我是第一次见到。感到震撼的同时,也觉得壮观。地层之下,天空之上,有着诸多的秘密与资源,尤其是大地,几乎人类所需要的一切资源,都是大地给予我们的。多年之前,我就说,人类迄今为止的一切,起于大地也必将归于大地。大地是人类的最初,也是最终。
  我对石油开采等一系列的技术及其运行方式完全不懂,我不感到惭愧。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可能事事皆通。就像当年那些探矿者和石油工人,他们之所以容身于此,从事这一行业和工种,也有其命定的意味。
  过了白碱滩区,戈壁上仍旧密密麻麻地立着抽油机。从克拉玛依区到乌尔禾区,之间的距离居然有近百公里,这在人烟稠密之处完全不可想象。在我长期的认知当中,新疆的大,一方面是地域的广大,无论到哪里,都要以百公里计算。新疆人所说的“不远”肯定与内地人所说的是另一个概念;另一方面,则是视野的毫无阻挡和心胸的开阔,后者最为重要。《庄子·天地》中说:“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多年前,我就对置身于黄河与长江两岸的朋友说,凡是搞艺术的人,此生不到西北,就不会拥有大情怀、大胸襟,更不会有容纳天下,由小我而成大我、超拔、凌绝的思想境界。这句话当然绝对了些,但肯定也是事实。环境造就人,气候也塑造人。生命的另一个本质,就是行动,这是一切生命的基本特征。
  道路笔直,犹如弓弦,行驶其中,几乎不用动一下方向盘。我对司机师傅说,在这样的道路开车,会不会单调到打瞌睡?他笑笑说,在新疆,几乎都是这样的道路,走得时间久了是很乏味。尽管我不会开车,但也知道,越是笔直的大道越是容易令人放松警惕,甚至发生事故。司机说,的确是这样。因此,他也不想走高速,反而愿意在有些弯道的省道和国道上全神贯注地开车。
  这其实也是一个朴素的真理,危险使人警惕,平稳令人松懈。天地人道,大抵如此。由于路途过长,许多人睡着了。日光逐渐惨淡,空气依旧炎热,无风的戈壁砂石不惊,平展无限,好像凝固了的汪洋大海。六十多公里之后,路过白杨河废弃的河道,两边的戈壁上有一些形状扭曲的胡杨树。这种胡杨树,我在内蒙古额济纳旗见到最多,树的形状也比较庞大,而这里的胡杨树显得矮小。转念一想,如此干燥之地,有树木生长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胡杨树之外,戈壁在逐渐消隐的夕阳余光之中,逐渐变得黝黑、空寂,犹如一块巨大无匹的、慢慢冷却了的铁板,生硬而又坚决地铺展在这片大地上。
  (节选自《西部》2022年第6期)    

责任编辑:景璐
本期编辑:杨艺佩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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